镜中，她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缎带顺着发丝垂落。她一脸好奇，脑袋几乎要贴上镜面。
爹爹从西洋给我带来了礼物，那里面藏着一个女孩子，跟我穿着同样颜色的衣服。这真是件奇怪的东西，不过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我笑着跟她打招呼，我看到那个女孩子微启了双唇，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是我想她一定是在回应我，因为她的笑是这样好看，是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爹爹摸着我的额头，告诉我说这个东西叫做“镜”，可以照出镜子前的东西。
当时就想问，“我看到的是我自己吗？”

镜中，她柳叶细眉，双瞳剪水，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女孩已出落成婷婷玉立的女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早在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起，就爱上了镜子里的那个女孩。我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里，捧着镜子，很久很久。就是喜欢这样看着她，她的笑让我觉得温暖，让我有安全感，我对她是依赖的。我不允许丫鬟碰我的镜子，不许任何人接近，我想要把她占为己有，每时每刻都能看到她。不禁再次怀疑，“我看到的是我自己吗？”
原以为我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只有我和镜子里的她。可爹突然对我说，“孩子，你到了出嫁的年纪，早些把事情办了，爹娘也好安心。”“孩子，你不能捧着镜子过一辈子啊！”
我不愿意嫁人，真的不愿意，可是我更不愿意看到爹娘伤心。最终，我选择了妥协。
于是爹娘开始忙着为我操办婚事，优秀的新郎，丰厚的嫁妆，盛大的排场，无可挑剔。爹说我的一切要求他都可以满足，只要我不带走那面镜子。我明白，爹是希望我将来能够过正常的生活，能够跟夫君白头偕老，我没有理由拒绝，也不忍心拒绝。然而，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不在乎嫁给谁，不在乎有怎样的婚礼，今后过怎样的生活，我在乎的只有镜子里的她。
出嫁那天，我还是偷偷带走了那面镜子……

镜中，她穿着艳红的嫁衣，傅粉施朱，芳菲妩媚，是从未有过的美艳动人。
镜子里的她是那么美，倾国倾城，我被深深地吸引，时间空间全然忘记，“我看到的是我自己吗？”。
夫君酒宴归来，抱我上床。我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脸颊因为醉酒而泛着红晕，浅浅的笑意，挡不住的俊秀，我却没有一丝的心动。我闭上双眼，将眼泪生生咽下。
从今以后，女孩成为女人，什么都变了。唯有我的心，至死不渝。
几十年，转瞬即逝。满脸的皱纹，盘起的银丝，行动也越发迟缓，这是岁月的痕迹。每当我经过荷塘边上，都不愿看见水中的自己，不愿承认我已红颜老去。

几十年，我一直都以镜为伴。即使子孙满堂，即使夫君对我百般呵护，我依旧不能将我的爱从她身上移去分毫。很想就这样过下去。
然而，生命的流逝是谁可以阻止的？
终于有一天，我重病在身，再也下不了床，我知道人生已走到了尽头。我的家人陪伴了我一生，她也陪伴了我一生，我很满足。只是，想再看她一眼。女儿小心翼翼地给我递来了镜子，镜子里的她还是出嫁时候的绝色面容，不曾改变。她还是那样温柔的笑，让我觉得温暖。“我想我可以安心地走了，你也跟我一起走吧！”我说得小声，只有自己可以听到。镜子从颤抖的手中滑落，破碎……
我看到的真的是我自己吗？第一眼，我就知道她的笑与我的不同。
我看到的是我？还是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