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根

浮萍根

沈断散文2025-06-12 15:48:31
开始的时候没什么的,车把轻巧地转一下头,车轮绕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然后戛然而止。这车跟了我家十几年,从妈妈到姐姐,从姐姐到我,后继无人。我想想你灰灰的瓦房该到哪里去祭奠,他甚至尸骨都没有留存。那寂寥荒山
开始的时候没什么的,车把轻巧地转一下头,车轮绕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然后戛然而止。这车跟了我家十几年,从妈妈到姐姐,从姐姐到我,后继无人。我想想你灰灰的瓦房该到哪里去祭奠,他甚至尸骨都没有留存。那寂寥荒山上萋萋的青草,我坐在地上想念童年手掌下覆着的灰黑的墙,那时候浑身脏兮兮的掉进煤堆里找不到,摔在地上不知道疼。水泥板拆了,邻居的衣服去哪里搓打;香樟伐了,炎热的夏日去哪里乘凉。
我的眼泪在往哪里掉,刚睡醒的梦魇里你举着伞对我伸出布满苍老的宽厚手掌,如岁月般沧桑的皱纹里是我最最熟悉的慈祥微笑。
走吧,我们回家。
童年的我常常蹲在花坛边抠松动的泥土,但从不奢望自己薄薄的指甲能啃得动石般坚硬的墙。那有着灰黑肤色的墙,有如糠般粗糙突兀的皮肤,手在上面撑久了,就会有一颗一颗内出血的伤口嵌到掌纹里去,让我疑心最锋利的刃也刺不到他腹中,然后就站在墙边傻笑,心里一遍一遍坚信着:
他不会倒。
这个想法在我脑中根深蒂固,晴日里我用晾衣服的竹竿敲打一块块土红的砖,电线上有高高低低的麻雀,屋檐下有连年搭筑的燕巢,偶尔有白色的粉灰落下来兜了一脸,又呼地一下被风吹散了。我用白瓷盆里流动的清涟洗脸,水珠溅了手,再从发梢滴滴答答地落下。一只花斑猫从脚边蹭地蹿过去,刚刚好就被摔落的珍珠砸了脑门,钻石碎成千万片了,有四分之一流进它眯缝的金色瞳仁里。它停下来甩甩头,舔了舔鼻尖上余下的露,嗯,甜的。它满意地喵了一声,在蒸着热气的地上踩几个浅浅的梅花脚印。
邻家的鸡悠闲啄食花坛中药草的时候我在旁边拨拉自己的红豆,那一个薄薄的坑里我撒了大把的种子,看它们茂盛地发芽。现在它们的手掌和我的膝盖一样高,柔弱纤细的茎叶笑脸盈盈地接受阳光的恩赐,到了雨时又成了满堂碧宛的荷叶,额头滚动晶莹的水珠。雨丝潜进路面的小坑里,冒起一个打饱嗝的泡泡。我试着不打伞不穿鞋地走,脚底粘上土地柔软的颗粒。花斑猫倚着门槛仰视屋檐上流淌的雨串儿,赤金的瞳孔在没有日照的白天里瞪得乌溜溜的圆,你粗糙的手在它头顶摩挲,它眯起眼睛喵呜喵呜。我在雨的包围里咯咯笑出声来,动荡的镜面漾开土地的酒窝,呵呵,黄狗不抓老鼠。
那个时候的我还穿着小小的蕾丝洋裙,但你不知道公主这个词,只是那墨色的眼睛如猫般的弯起来,拍拍我的头,却不叫我的名字。你说:“囡囡。”
那藤椅老了。
老屋的光线不是很好,厅堂里只有那小窗口斜进来的三寸阳光,那藤椅就摆放在那里,坐上去就有吱呀呀的声音。脚边往往还有一张小板凳,你会坐在那藤椅上给我讲故事,戴上老花镜,手里捧着小小页码的书,或是看我坐在地上玩水,我手中小小茶壶上的裂缝是你用胶布给我修补好的,不漏水,一滴都不漏。藤椅凳脚上细细密密的布条捆得严严实实,阳光歪下视线的时候,光滑的竹子表面会有金色的光泽。
有的时候偷偷踮起脚够你放在桌上的老花镜,黑边框架在鼻梁上的时候晕乎乎的,地面一个个地凹下去,脚落地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然后对你大呼小叫:外公外公,地坏了!你抬起头,忽然意识到泄了天机露了马脚,乖乖地闭了嘴。你只是笑笑,取下我偷拿的眼镜,点一下我的头。
吃饭的时候你会把我抱上桌,从来不勒令什么长者先动筷的规矩,圆脑的小瓷碗里有我最爱吃的虾,一溜儿排成多米诺骨牌。花斑猫碗里的虾壳儿也拾掇得整整齐齐,就着香香的米粒它偏着头习惯用右边的牙齿咬,耳朵津津有味地打着拍子。我还不会用筷子,你给我一把木勺子——咬到了也不会疼——你是这么说的。汤锅里我看不见的菜叶儿在滴溜溜打转,老式挂钟在半点的时候发出当一声响。呵呵呵外公外公,我又叫你了,外面的小燕子在唱歌哩!你的笑容在热汤蒸腾出的雾气里变得模糊,你说囡囡乖,外公听着哩!
吃晚饭你坐回藤椅上听旧式的半导体,我在屋里和花斑猫玩游戏,一二三一起去抢毛绒球,一人一猫在地上大战,忽然手上一阵火辣辣。
哇哇外公猫咪抓我呀!
别哭来外公看看。
哇,疼——
乖囡一会儿外公给你买糖吃啊!
生活里永远充溢着这种小打小闹,才一点儿浅的小伤第二天就愈合了,然后继续溜猫儿玩,我依旧光着脚踩在雨天的水塘里弄得一脚泥巴,甚至跟着花斑猫爬上窄窄的屋顶,你着急地唤我下去,我伏在瓦上对你做鬼脸,过了一会儿你满头汗地上来了,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快落山的太阳。
然后你教我数星星,你说那一颗星星就是一个人,地上有多少人天上就有多少颗星,人死了星也就灭了。
那个时候的我还如此天真,竟以为你就是那北极星了,无论天上下过多少场嫦娥织女的泪雨,在我清晨睁开眼的时候,总能看见你启明下的世界。
家附近有船。
那条古老运河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某个纸醉金迷盛世空城的朝代,鳞浪泛开的时候就会有万里行舟从日落处驶来,我总是在船头看见画中走下的曼妙女子,素手盈握,看见码头眼泪就簌簌地掉进起伏的水面,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明晓那河水如泪光般苦涩而冰冷。
可是我还会有好奇心踩到水上去,想象自己是只快乐的水鸟在烟波桨声里飞翔,花斑猫是没有兴致在此的,它的时间仅用于在屋顶趴着懒洋洋地晒太阳,我趿拉着拖鞋,水就从脚心潺潺流过,有细腻的波纹,我嗅到一圈一圈水草朦胧的香气。它们对我说离开,对我重复远方的呼唤。远方有泛着浪的麦田,蓝天下豪放的青稞酒,远方有流浪五彩缤纷的气味。我想离开。
想离开的我喜欢看火车车厢一节一节地从眼前驶过,然后沿着铁路绵延的方向走,感觉能走到天尽头。当铁路干净光滑的轨道和那些方正的枕石从我脚底碾过的时候,我几乎能听见每一段过客抛弃下的时间,它们沉眠在地壳缝隙的深处,在地心放射出最微弱的脉搏。那些听见它们的人,我把头低下聆听每一寸铁轨呼吸的声音,是那些和远方藕断丝连的人,是那些选择流浪的浮生。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终于走累了,甩了鞋子坐在铁轨上。地平线依旧那么远,前方依旧有旅者撒下的凌乱光阴,我的头发散在风里面,脸颊呼呼地疼。
我忽然明白我走不到远方那么远。
然后我听见花斑猫脖颈上的铃声,它毛茸茸的爪子搭在我膝盖上,然后绕了一个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我用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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