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过不少寺庙，从未去过石窟。听说大足石刻规模很大，内涵丰富，便顾不了妻子心急如焚地吵吵着要独自原路返回，我还是临时决定同去大足石窟一游。
清晨，乘坐朱兄的红色别克从重庆出发。一路山青水秀，山野农家居必有竹，集镇上的刀具招牌随处可见，明媚春光扑面而来。人在车中坐，车在画中行，上午十时到了香山之巅。
好一块风水宝地。松柏繁茂，峰回路转，空气清新，景象超然脱俗，环境幽雅宜人。石窟门前三个繁鎏金大字赫然在目：“宝顶山”。“宝顶山”又叫“香山”。我忽然想起《香山红叶》，立刻被一种难以言表的文化美感所包围。负责接待我们的卫生局长为我们买好门票，经过一番交涉，终因景点管理处的人手不够，他便乐呵呵地给我们当起了义务导游。
这座香山没有红叶，它是大足石刻最集中，也是最庞大的石窟造像区。据史料记载，宝顶石窟由当地僧人赵智凤主持，开凿于公元1174至1252年的南宋时期，历时七十余载。整个石窟是中国乃至世界佛教处于衰落之中的“残菊霜枝”，是中国石窟艺术“最后的丰碑”，也是世界佛教石窟的“压轴之作”。旧时山门形制，设有“空”、“无相”、“无作”三个解脱门，故曰“三门”，且不在如今的售票处。所谓“宝顶”，自当含有“佛驻地，说法处”的演绎之意，因为此窟是以造像和文字石刻为载体，对外宣讲佛教义理与持修的俗讲道场。而“香山”之谓，则与《大唐西域记》里的“赡部洲之中池，无热恼之地”意思相仿，大抵是说人们到此朝山进香能被陶冶转化，改邪归正，一心向善。人生一旅，修身养性，我更欣赏“香山”之说。
进了山门，沿阶而下，崖高谷深，造像众多，到处佛光普照。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医风不好，看病贼贵”，便对卫生局长说：“悬壶济世，当存佛念。”他心领神会地笑道，“就是，就是。这里还是大足县青少年教育基地之一呐。”我说，“共产党员不能信教，但不排斥菩萨心肠。”他欲言又止，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
此时已到《圆觉洞》，洞内造像依据《大方广圆觉了义经》而刻。凿岩而成洞府，有光没有窗户，乍一入洞伸手不见五指，站立片刻顿觉豁然开朗。正壁刻有三世佛，正中毗卢佛与释迦一体，左有弥勒，右有药师，这是洞中主像部分。主像前雕有长条供案，供案前跪着一菩萨，正在请示如何进一步修证。也许鬼使神差，似乎“文革”时期的那种“早请示晚汇报”浮现在我的眼前，觉得非常有趣。但看左右两壁，各有佛像六尊，都在认真听佛说法。他们分别是文殊、普眼、弥勒、大势至、净业障、圆觉、普贤、金刚藏、清净慧、观音、普觉、贤善首这十二圆觉菩萨，神态各异，栩栩如生。石质供台宛如木制，菩萨服饰酷似绸缎，洞府的排水系统也是神秘莫测。据说只有修行达到相当境界者，才有资格到此谈经论佛，而我压根儿是个俗人，仅被洞府的巧妙构造与高超的石刻艺术所吸引。
出了《圆觉洞》，前行十数步，便有一组石刻连环画《牧牛图》。一头非常强壮的牛，眼看就要夺门而出，牧牛人怎么也拽不住它的尾巴。接着牧牛人给它穿了鼻绳牵着走，拉是拉住了，可是那牛却无温顺之态。最后没了牵绳，那牛根本不用看管，任凭牧牛人怎么悠闲地吹着短笛，牛却没有一点离他而去的意思。显然，《牧牛图》旨在阐释修行者从渐悟到顿悟的深化过程；只有从用心始度到不度而度，才能达到先自度然后普度众生的最高境界。而我看来，这是兵家良策，“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这是饱含人文关怀的管理理念，管的最高境界是“不管而管”；这是高超的教学艺术，老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严格要求，关怀备至，学生才会对老师敬畏有加而爱之甚深；这也深刻说明了追求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相互和谐，须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切违背自然法则的短期行为，最终都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我们从佛教与民俗交融的《镇坛虎》、“上层九护法，下层七鬼怪”的《护法神像》、“上三善道，下三恶道”的《六趣唯心图》、高达7米气势磅礴的《释迦、普贤、文殊与八十八佛》、见头见身不见腿足的卧佛释迦牟尼，一直看到石窟尚未完工处的雕像大体轮廓线和半拉子摩崖石刻。原来众多造像以旧时“三门”为界，沿崖壁走向左右展列，左为禅宗，右为理教，且自始至终统筹有序，相对独立却内在关联。惟其那幅摩崖“猫鼠图”，让我感慨良多。
它在“三门”右侧，构图简洁，蕴意深厚，当属理教范围。一只老鼠逃到半空的树梢上，地上那只猫高仰着头很想得到那只老鼠，可是老鼠与猫实在相去甚远，猫怎么也得不到老鼠的一根毫毛。不知它在佛教中的准确含义，但我立刻想到的却是“贪欲”和“痛苦”：“人生在世，有多大脚就穿多大的鞋。本是癞蛤蟆，就别想吃天鹅肉；本是小舅子，就别想当姐夫；本是大母猪，就别想身后立牌坊。否则，贪欲不止，痛苦不休。”然问妻子看了猫鼠图作何感想，她却抿嘴一笑道：“老鼠挂臭了，猫子馋瘦了。”想想也是，话糙理不糙。
走出香山石窟，已是下午三时，我们应邀赶到大足县城，该县人大常委会主任热情款待了我们。他是商洛市洛南县人，也是朱兄多年的好友。在到香山之前，这位热情开朗的主任就为我们安排好了一切。
香山一日，收获颇丰。当晚七时回到重庆，置酒谢过朱兄，我们在“江山8号”游轮二等舱里静候起程。此时重庆华灯点点，山黛水阔，雾浓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