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
1909年黄昏的时候又下起雨。雨滴打在窗前的芭蕉叶上,呜咽作响。一小小少年端端站立,双手倒背于身后,头略偏,《论语》的音节随着嘴型的开合张驰有度地散落出稚嫩的音色。少年的左右两侧,各端端安坐数名男女,
1909年黄昏的时候又下起雨。雨滴打在窗前的芭蕉叶上,呜咽作响。
一小小少年端端站立,双手倒背于身后,头略偏,《论语》的音节随着嘴型的开合张驰有度地散落出稚嫩的音色。少年的左右两侧,各端端安坐数名男女,女眷们的手中或身旁,均各自携抱着人数不等的衣着鲜亮的小女童。安坐的男女背后,家仆随从们一派庄严肃穆地站立得井然有序。
少年面对的正前方十米开外处,有一方略高的台阶,台阶之上的正中,放着一张红木桌子,样式简洁,雕功精细,泛着温润的光泽。桌上瓜果香茗、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桌子的左右两边摆放着同质地同样式的镂空花高背红木椅,左边的红木椅为空,右边的红木椅上端坐着一名雍容华贵、面目和善的年长妇人,目不转晴盯着小小少年,不时伸手端过桌上的茶碗,轻轻呼气,左手手指翘成兰花状以碗盖轻拂碗面,再颔首轻啜。妇人的面部表情始终保持如一的喜悦与赞赏,并不时以轻笑和点头加以肯定少年的勤奋聪慧。
随着少年口中发出的最后一个音节的跳跃而出,琅琅的稚嫩诵书声嘎然而止。红木椅上的妇人轻轻放下手中茶碗,双手朝前长长伸出,朱唇微启:“然儿,过来过来,让奶奶好好瞧瞧。”每一个字的音节里都流满出笑意盈盈,脸上浮动着慈爱的喜色。小小少年偏头望向前方右侧紧邻而座的手中无携环孩童的青年男女,只见男女二人似不约而同般一齐微点头,少年便收回目光。迈开步子,小跑着奔前而去。轻叫一声:“奶奶。”便偎进妇人怀里。
妇人一手揽着少年的身体,另一手在少年背部轻拍。末了伸出手将少年的脸捧起,细细端详,一遍又一遍,直至眼中泪光闪烁。再将脸轻轻贴于少年嫩滑的脸上,轻轻哽咽:“然儿,你真像你故去的爷爷。承蒙上天眷顾,得以我梁家之香火长存。老爷,你在天上,可曾有知?”声音到最后,哽咽破败得不成样子。端坐下方的男男女女们纷纷开口:“老太太,您可要保重身体啊!”只是脸上并未见任何惊惶之色,由此可知,此番景象的出现绝非偶然。
妇人将脸埋于少年胸前,很久很久,终于抬起,脸色早已回复之前的喜气欢欣:“刘管家,从帐上拨3000个大洋给四房,作为少爷添置衣物用。其它各房均拨1000,作为各小姐添置衣物用,再另拨100大洋作于答谢私书先生,于明日晌午前发放完毕。你可明白?”一着灰布长衫,上穿深藏蓝色小马褂的约四、五十岁的男子躬身向前,于女人身侧站定,毕恭毕敬,再躬腰:“好的,老夫人,刘文遵命。”妇人颔首,男子躬身退于一旁。妇人又开口:“四房,让吴妈带少爷先下去吧,早些歇着,明日还要跟着先生识文断字呢。各房都各自散了吧,早些歇息。”说完,妇人伸出左手,便有小丫头急急伸出双手迎上搀住,妇人起身,缓缓向右侧的屏风后退去。
各人散去,偌大的厅堂里一时肃然得可怕,只剩下仆人丫头们收拾茶碗桌椅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
小小少年便是我,时年十一周岁,继承梁府香火唯一的男丁,梁墨然是也。现时的梁府,是苏州城内财富无尽、声名显赫的商贾大户。威仪慈爱的妇人是我执掌梁府上下之权的祖母,共育有六子。四房指的是我的爹娘,其它围坐的男女,则是我的大伯、二伯、三伯和五叔、六叔,以及其各自的妻女。祖父已故去多年,然其兴宠男丁的恶习,却并未因了祖父的故去而改变,而是更加地变本加厉。更或者说,这是整个国家乃至民族的恶习,根深蒂固。我的叔伯姨娘们接力比赛似地生孩子,仅仅只为了祖父故去前的一句遗言:“梁家的后世,定传袭于子孙,女眷,不可为也。”
爹娘因成功地将我孕育出世而从最初的默默无闻猝然倏升至奶奶最疼爱的儿媳,我自出生之时便背负了继承梁家大业的重任。而我的人生至出生之日起,亦已被规划出无法更改的宿命轨迹,坚不可摧。
我讨厌每日每日跟着私书先生诵经读文,吟诗作画,讨厌每周一次面对梁府上下所有人丁背诵诗文的场景,讨厌祖母每次每次的感伤感怀,讨厌伯父伯母叔叔姨娘们在人前对我和颜悦色人后心怀叵测的惺惺作态,讨厌不能似同龄孩童般无忧无虑地戏耍,甚至讨厌这梁宅上下每一丝令人沉闷窒息的空气。然而我是梁墨然,我唯有安之于命。娘说,在梁府,人都要戴着面具生活,除非,执掌梁府天下。我不懂,但立时,我在娘期盼的目光之下,顿顿地点头。
1919年
府内上下连日以来一派忙碍欢欣的喜庆模样,叔伯姨娘、各表姐妹以及府内各家仆在逢逢与我相遇时,皆满脸堆笑冲我说“恭喜少爷。”我一一作辑谢过,笑笑离去。
年事渐高的奶奶恐我年少气燥玩性过重而无心经营家族事业,召去爹娘闭门彻夜长谈,商定男人成家定心性之议。
爹娘在将我唤去之时的说辞小心翼翼,生恐我会有丝毫偏颇。
然而我在听完一番已经先前深思熟虑过的说辞之后的反应,竟只是冲他们微微一笑:“一切全听凭爹娘安排。”令二老顿然惊诧无比,短暂的面面相觑之后,便是慰然笑着:“然儿真是孝顺懂事,未有辜负爹娘的一番苦心。”继而面有喜色欣欣然离去。我浅摇头,低笑:人活一世,无外乎便是想要和得到,然而其二者,永远也无法划上等号。没有挣扎,便没有伤怀。如若不曾想要,于是或许,便只有得到罢。而当有些得到,亦会令自身周边之人快慰,也不外乎,为一件幸事吧?
是夜,我仰躺于凉亭的竹编长椅上,一遍又一遍地过滤21年来时光年轮里所曾经发生的记忆,种种种种,却似云烟般,幻化不清。唯有一张精致的脸,在我眼前不停地显现。
遇见那张脸的那天,是黄昏。太阳才刚刚斜下来,歪歪投洒在西侧。我随大伯父、二伯父和六叔一齐前往绸缎庄探视近日来的产况,路过洋行,叔伯们进去取钱,我微笑着表示在门外等候便可,叔伯们留下随从阿顺照看我,并一再叮嘱我们待在原地稍候片刻,阿顺笑着点头:“老爷们放心,阿顺一定会好好照顾少爷的。”叔伯们听完露出笑脸,转身走进洋行。
站在原地许久,仍不见叔伯们出来。阿顺一直蹲在一旁抽烟,第五袋烟抽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地熄了火,将烟袋往地上狠命磕了磕,站起来对我一躬身:“少爷,我内急,去个茅厕方便一下,您站在这儿别乱跑,我很快就回来,您看行吗?”我点点头,摆摆手,阿顺飞快地朝马路斜对面的一条小巷子跑去。我看见巷子口生长出的某种青绿色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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