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砰！”地一声，它迅速地从枯枝上坠落，重重地跌在尚有些余温的沙堆上。就似流星划过天空一般地快逾。
噢！我惊叫起来，并飞快地俯下身来，想要接住它那飘落如羽的身体，可是已经来不及。
为什么？我哀问，看它的眼神充满着痛惜。
它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丝微笑，向我微笑……
我尖啸一声，展翼而起。泪，落下。
风依然肆无忌惮地刮着，卷起千层黄沙。很快地，将它逐渐冰冷的身体淹没，将尸横遍野的荒地淹没，也将仅余残喘之力的楼兰淹没……

一
我仰起头。
世界总在每个有风沙的午后苏醒。在这多尘沙的国度里，我仅期翼听见一声同伴的叫唤，哪怕是滑入憔悴的梦中也好。然而，在高绝的天空下，只有一些温热的碎屑不时敲降在我身上。我明白，那是老天爷在挥手，在作别。指尖飞扬片刻，掀起漫天黄沙。
远方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正迅速地向前方移动着，越来越近……噢，是只大鸟。他展开强悍健硕的双翅旋舞一般地高飞着，并发出嘹唳脆朗的歌声。
不是同类。我低下头，哀哀地想。
大鸟在无涯的空中久久盘旋，忽然间不再引吭高歌，而是作起了冗长的低语，似是要将这千百年的漠漠黄沙和甸甸的过往埋入其中。
你叫什么名字？他伸展开翅膀，倾侧着快速朝我飞来，然后看着我问道。
噢，我是谁？从何处而来？我怅惘地看着他。荒漠中有着屈指可数的绿洲和不算清澈的湖泊。所以，当我每次靠近湖畔，总是习惯性地安静地垂下头，轻柔如风地立在湖岸边，从暗色的水面上打量自己。雪白的肌肤，浅蓝色的大眼，修长的双臂，肩后两侧垂着银灰色的丰厚羽翼。这就是我。不知名的自己。
叫我飞儿吧。我是一个迷失的天使。沉默片刻后，我对他说。
他朝我友善地笑笑，说，天使？我第一次听说这个词。我叫英，从远方来，想看看家乡以外的世界，可是这儿却让我失望。
哦。你的家乡在哪里？我好奇地问。
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叫楼兰，很美。他说完之后，开始沉思起来，现出忧郁的样子，似乎在遥想故土的种种。
我看着他，然后也开始觉得怅怅地。乡愁萦绕的滋味想来是可以感同身受的吧。
带我走，去你的家乡。我已经厌倦了这里。我缓缓地对他说，继而凝视眼前这熟悉的黄土、沙丘和烈日。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到我的背上来。我依言蛰伏上去，不，是整个身躯都紧紧贴上去。
不用害怕。他轻声说着，然后鼓扑着双翅，腾上空中。我感觉到有一股并不强大的气流，带着摧毁一切的决心和意志，在瞬间已远离我生存的地方，与滚滚热浪和经久的荒芜告别……
二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我的感觉中，似穿透了久远的时空般悠长。当某日黄昏初降时，他终于停止了飞翔，栖息在一棵孑然独立的枯藤老树的枝节上。
我细细地打量周围。不远处有条快要干涸的河流，旁边的树成片地枯死，天空灰蒙蒙地，同样地是风沙满天。
英，这里，就是楼兰吗？我有些失望地问他。
从前这里碧水蓝天，不是现在这样的。他淡淡地说，它曾是一个美丽的城市。水很清澈，河边载种着排排白杨、垂柳。还有有无数的葡萄园。城外有大片的森林，我和我的同伴们曾经时常在那里……玩耍。
那么，他们呢？我傻傻地问。
都不在了。他低声说着，目光中满是哀伤。
我无语。继而有些伤感起来，像被寒风袭击，在绝望中几乎无法自拔。此刻，我能体会到无处可栖的窘境，就如现在的我和他一样。
走吧，我们去城里。稍稍休息了会儿，他载着我继续向前方飞去。
城镇中人烟稀少，很多处断壁残垣静默着，凛冽的风发出阵阵呜咽，进而刮起黄沙满天。一派荒凉。
古老的城墙上，一个着素衣的女子久久地伫立着，漆黑如深潭的大眼凝望着远方，浓密的黄褐色自然卷曲的长发倾泄在背上，洁白的纱巾遮住她高挑的鼻子和妙曼的红唇。
她在眺望什么？是久别的归人还是叹息这座城池无常的变幻？
我从英的背上小心地滑下来，然后与他并排立在墙垣处。我侧过头看了看英，发现他眼中露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柔情。就那样，久久地，温柔地注视着素衣女子。
你喜欢她？我问。
她叫灵舞。她在等一个人。他答非所问，叹息着说，在等一个在征战的人。那场战争已经开始了。

三
黄昏迅速侵袭了一切，穹苍被一片赤红印染。
广阔荒芜的大地，毫无声息，透出令人灰心绝望的死寂。
突然，在遥远的尽头，扬起了一片烟尘。它越积越浓，直至形成一团浓得化不开的云堆一般。而就在这烟尘弥漫之中，出现了两队来势汹汹的铁骑。
尘沙阵阵滚入。喊杀声震天，两队人马扭成一团，疯狂地厮杀在一起，刹时鲜血四溅。哀嚎、嘶鸣、呻吟、狂奔……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的争斗纷扰终于停歇下来。然后，获胜的那方奋力地挥动着旗帜，嘴中发出喜极而泣的嘶哑的声响，浩浩荡荡地向城墙处进发。
此时的黄昏奋力地吐出最后一抹微黄的光辉，越发显出这寥落的空际和惨淡的世界。
月华初升。散乱的盔甲、凌乱的横尸、染血的沙场。寒鸦时不时哀号着掠过，冰冷地偷窥如水的月光。
月光拂过思归的人那温柔的素手，突听铮然一声，凄绝的声响彻大地，划破死寂的城池。
哦，她又在弹奏空簇了。他在我身边说着，冷冷地看着月光下的一切。
是城墙上的那素衣女子灵舞么？我很想问他，但终究没说出口。我开始想象她将思念融于这孤绝的曲中，然后在幻想中为那人披上一件千针成线缝制的寒衣。
可是，战争和死亡同样霸道，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中。
她等的那人，怕是回不来了。英缓缓地说着，然后把目光转向我，飞儿，你愿意听一个故事吗？

四
经年前的楼兰不似现在这般破败、荒凉，它有着大片的森林和美丽的孔雀河，河水有如秋日的天空一样湛蓝，终年倒映着白云的影。楼兰的人民过着平和而宁静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