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节，又是一年在外漂泊，不知不觉，自己已像这样过了几个春秋了，高中，大学……
是高一的那年，她最终没有抗衡过病魔，离开了，在我生日的前几天。我的生日穿插在她的整个葬礼之中，没有人再有心思记得我的生日了，其实就连我都差点忘记了，但毕竟是若干年前的那天，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中，母亲生下了我，我又岂能忘记呢？但是，当另一个在你生命里一样重要的女人离开的时候，我还是选择了沉默。
她是我的奶奶。
奶奶是个小脚的女人，在爸爸十六岁的时候死了丈夫，也就是我从未见过的爷爷。一个小女人，底下有六个孩子，爸爸是老五，下面还有一个小姑姑。在那样动乱的年代，奶奶一个人撑住了所有的压力，给每个孩子都成了家，象死去的爷爷交了份不算很差的答卷。可能是苦日子过的多了，生活好了之后，奶奶一直一个人独居，守着她那巴掌大的一块菜地，辛勤的劳作着她的余生。奶奶是个要强的人，不轻易的要求儿女们，所以即使在过逝的前一年夏天，她的菜地里还有红红的西红柿，还有绿油油的黄瓜，还有粉嫩的地瓜，还有那缠了几缠的南瓜秧。她就是这样，挪着自己那双小小的脚，在河边，在菜地，在街口……其实奶奶的菜一个人是吃不完的，所以常有人来“看望”她，儿女们，街坊邻居，还有远道而来的亲戚们……夏天，这个傍河而居的四合院就不再寂寞，甚至有些人来人往。
奶奶是个美丽的女人，花白的头发整齐地卡在耳后，深蓝的斜襟大褂，还有袖子漏出的白衬衫，在我的记忆里，一直是这样的装束。爷爷是个戏子，有着不错的容貌和较丰裕的家底，隔了很远的路途把奶奶娶了回来，所以我一直坚信奶奶是个美丽的女子，在她年轻的时候，然而老了也还是那样的和蔼慈祥。由于奶奶独居，所以我们孙子辈的人很少有时间去看她。我也时间不多，但还是常常会去，帮忙收拾一下，打扫一下。我是个爱花的孩子，就在奶奶屋前的废墟上平整出了一块土地，种下那些很好活的花。从春末开始，粉的，红的，紫的，白的等等的，都开始露出自己一冬的积蓄。奶奶总是笑着说：“这里就我一个老婆子，种这么多漂亮的花，给谁看呀？可惜了！”但我知道，奶奶是爱花的，去看她的时候，很多次都碰到她在为那些美丽的精灵浇水呢！用奶奶的话说，这是我留在她那里的东西，她要好好帮我保管的，不会让我放不下的。原来美丽不只是外表的，还有内心的善良。
奶奶是个固执的女人，太多的儿媳，让她有些吃不消，生怕一不小心偏袒了谁，留给谁话柄。而且，对于我们孙子辈的孩子们来说，她向来不是那么让他们喜欢，当然我们家的兄妹三人算是例外吧，因为爸爸负责奶奶平时的衣食住行的，我们会常去她家。可是奶奶一旦固执起来，谁都没办法的。生病的时候，由于病情严重，儿女们就是不是住院治疗的问题争论不休，最后奶奶固执起来，坚持不去医院，任谁劝都没用。直到最后病危，她都是这样。可是她不知道，或者说没想到这次的固执赔了自己一条命进去，奶奶你好傻，你这样固执有用吗？你没有看到的是，在办完丧礼之后，伯伯们分家产的“精彩”场面，让我看了的都有些后怕，一时间所有那些还带有你的气息的东西都有了新的主人，当大伯锁上门的那一刹那，我就想，以后还是不要回来了，不要了……奶奶，你的这次固执真的错了……　
奶奶是个伟大的女人，给了我最多的关爱，也给了我最深的遗憾。小的时候，那会儿，奶奶总是把好吃的东西留给她所谓的“懂事”的我，告诉我最纯真的生活真理。长大了，就会让我明白什么是家，什么是做人。她信仰的是基督教，或者说那算不上一种信仰，应该说是被哪些街坊上的无聊的女人给骗去吧！于是，每周的聚会成了她的“功课”，然而不识字的她常常会拖上我一起去，帮她抄那些她也看不懂的唱诗。原来我就是这样以为的，以为这就是她拉我去的原因，可是后来才明白，那不是的。因为我小的时候身体素质很差，那些所谓“传教”的人告诉她，信仰即可得救，信仰即可消灾，她不希望我有事的，希望上帝也能看到我祷告的样子，不再让我受难了。现在想想，或许她参加的最初动机甚至都不是去所谓的天堂，而是愿儿女子孙们都平安吧……
奶奶是个豁达的女人，面对老姐妹们的离去，她显得还算乐观，会去送送她们，会去看她们的丧礼。每回都给我讲她所能想象得到的丧礼的场景，有多么气派，有多么轰动，有多么热闹，有多么人山人海……那些都是说给我听的，我知道，她是怕我放不下。其实，我也知道，生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只是那么一次，谁会嫌自己活得长呢？可是，我还是乖乖地听她讲她的想象。奶奶得冠心病有些年了，那年病重的时候，呼吸都变得困难，心脏供血不足，所有的疼痛都折磨着她，让她有些痛不欲生，嘴里一直念叨着“让我死了吧，死了就不受这份罪了，你们也可以安心了……”握着她的手，我第一次看到了她在发抖，是痛苦，也是畏惧，也是无奈吧！虽然至今我都没能看得开，但是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得豁达吧，对吧，奶奶？
写了许多，我却不能完全勾勒出你的样子了，看来在放开和逃避面前，我还是选择了后者，逃避，让我忘记痛苦，忘记你的爱，忘记自己，忘记……
整整四年了，当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淡忘的时候，才发现你还在我的心底，想起来自己还是会流泪的；才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忘记，你一直都在；才发现你给我的遗憾是这么深，让我刻骨铭心地记着…….
四年了，四年来每次生日都会想到你，想到你那花白的头发，深蓝的斜襟大褂，颤巍巍的身影，想到悠长的小巷，凉凉的石板路，苍劲的老槐树，想到那扇门后的光阴，那座院落的回忆，那年夏天的花开……
四年了，我离开，你却不在，我归来，你依旧不在！
四年了，在那个世界的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