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夫妻鸟
长期生活在鄂西乡下的人,大都见过这样一种鸟,体形很小,黄黑相间的毛羽,喜欢把家筑在房檐下的墙洞里。我们叫它们黄旦旦。不论是公黄旦旦,还是母黄旦旦,都很顾家,清晨出去觅食,天擦黑前一定会回到家里,且是一
长期生活在鄂西乡下的人,大都见过这样一种鸟,体形很小,黄黑相间的毛羽,喜欢把家筑在房檐下的墙洞里。我们叫它们黄旦旦。不论是公黄旦旦,还是母黄旦旦,都很顾家,清晨出去觅食,天擦黑前一定会回到家里,且是一公一母双双把家还。有时候我们私下也把它们叫做夫妻鸟。乡下的贫贱夫妻,和这夫妻鸟很相似,早出晚归,小心翼翼地经营着大地上的爱巢,不被风吹着也不被雨淋着。我所认识的村子里的所有夫妻大抵如此,我的父母也是如此。
母亲十八岁嫁给父亲。
唢呐翻过一座一座的山坡,一吹就是几十里地,从鄂西的老高山吹到了河下。在我们那里,姑娘能从偏远的老高山嫁到地方好的河下,是梦寐以求的一桩心事,更是娘家人的骄傲。在河下,能一眼望见那玉带似的清江河,亩亩肥沃的梯田就在眼皮子底下,到合作社也只需个把小时就到了,不像高山不管你绕了多少个弯,似乎永远都在山根根底下打转,一辈子就在山根根下转没了。母亲看上父亲,除了高山人对河下人家一般的憧憬,还在于父亲是一个手艺人。
在当年的乡下,只要会一门手艺,譬如木匠啊,石匠啊,那就不得了了。手艺能养家糊口,即使田地里收成不好,也可以走户串乡挣些银子。况且父亲既会石匠,也会木匠,二十多岁,已经是远近有名的大师傅了,且人又长得高大,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陪伴母亲十八岁远行的,除了那一路上喜气洋洋的唢呐声外,就只有两口箱子,一张桌子,一张抽屉,一个柜子,十二把椅子和几床新铺盖。那是外婆给母亲打的陪嫁,它们将陪伴母亲过新的日子。
然而憧憬与现实毕竟是两回事,父亲底下还有五个弟弟,伯父上门做了女婿,他就算作长子,都说长兄如父,他那些年闯荡江湖挣的银子都补贴了家用,根本没有半个子儿的积蓄。
母亲嫁给父亲后,住着的是半间旧瓦房:一间火塘,一间房屋,一间阁楼。由于地基较低,下大雨的时候,屋子里就渗满了水。更为闹心的是分家的时候,祖父没有给他们分多少粮食,那大半年她和父亲吃的全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几十斤高粱。种的也只是区区四亩薄田,锄头挖下去硬邦邦的,那哪里是田啊,石头遍地,长的草都是瘦精瘦精的。年年风吹苞谷,雨烂洋芋红苕,如若大涝大旱,那就一点都指望不上了。母亲说嫁给父亲二十多年,那田就没有几年是叫人宽心的。
不仅田地里不让人省心,生活里也是磕磕碰碰的。
打我记事起,父亲和母亲就没少练嘴皮子。他们和其他在乡下生活的人一样,常常在一些小事上斤斤计较,有时候竟为了几毛钱的帐对不上就争得面红耳赤,甚至还会出手。当然一般最受气的还是母亲。她个头小,性子又倔,抱着死理不放,而父亲脾气暴躁,跟你没说上两三句,火药味已经从口中蹦了出来。父亲最大的毛病就是什么事情都喜欢擅自做主,从不跟母亲商量,而又经常吃亏,母亲一责问,他就把怨气撒在母亲身上。
我们最怕他们俩吵架,在妹妹小的时候,只要有争吵的迹象,我和大哥就唆使妹妹放声大哭,以使他们相互妥协。许是妹妹自幼聪慧,很能心领神会我们的意思,她娇弱的哭声还真有一些作用,常常把干戈浇灭在萌芽状态。也有失控的时候,那时妹妹的佯装哭闹就是火上浇油了。有两次,母亲就差点跑到娘家去了,都是被邻居劝回。
在吵架后的几天日子里,他们还相互呕着气,像小孩子一样不跟对方说话,我们就变成了传声筒。父亲有什么要话要说了,不好直接跟母亲谈论,就要我们转达,我们再把母亲的意见回给他。这在乡下似乎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我记得有一次父亲病了,母亲又碍于刚刚吵过架,就指使我们去打探父亲的情况。母亲从卫生所买回药丸,要我们送给父亲服下;母亲做好香喷喷的饭菜,要我们端给父亲。
他们这种小孩子玩过家家的赌气法,有时候却好玩。也是在他们争吵后的一个雨天,母亲病得不轻,躺在床上。父亲披了一张薄膜,戴了一个草帽,就消失在雨中。他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把马齿苋。我看见他洗净了马齿苋,和着鸡蛋打了一碗汤,什么也不说地端到母亲面前,用筷子在碗中和来和去。母亲撑起身子,说了一句:你还晓得心疼我啊……两人都破涕为笑,重归于好。
随着我们兄妹相继读书,家里的经济越来越拮据,就像算命先生给父亲说的那样:一个口袋两个洞。仿佛那些年乡下的经济整体不怎么好,修葺房屋的人不多,再加上父亲的木匠手艺已经赶不上农村流行的时尚了。这个匠人在乡下已经不足以靠几亩薄田和手艺把家养好糊好了,只好被迫背着铺盖跟着叔父到外地打工了。
那是父亲第一次到那么远的地方,是母亲送他到镇上的车站的。母亲让父亲到那边后就捎过话回来,父亲则给母亲安排着田地里的农事,更多的时候,他们俩就在那条曲曲折折的山路上沉默地走着。在送父亲上车的刹那,他们没有拥抱,也没有挥手,父亲一个劲地对母亲说,你回去吧,回去吧……
母亲说,在父亲捎回话之前,一直吃不好睡不好。母亲说,不知道他在外地苦不苦。好的是,父亲十天半个月就会捎回一封信回来,虽然信里有不少别字,可还是把他的心理话七里八拐的一点点捎回来了。母亲会写字,但她只是让我们兄妹每人隔一段时间给父亲写一封信,一再叮嘱我们让父亲不要太苦太累了,并把我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把我们带到镇上的照相馆照相,把相片随信寄给父亲。
那一年,父亲中途回家了两趟,父亲想回家看看,尽管他在回家小住的日子,也会跟母亲发生争吵……
从秋天开始,我们就可以看见一群群的大雁,从我们小镇的上空掠过,它们要过冬了。一到腊月,外出打工的,读书的都回家了,年的气息已经近在眉梢。而那一年父亲却迟迟没有回家。那时打电话要跑到几公里之外的邮政局,很不方便,信中也无法确定归期。挨到腊月十几里,母亲时常在收工后,搬一把椅子,带着我们坐在街沿上,看着清江河对岸的公路。猜测父亲会坐在哪一辆客车上呢?
那几天,母亲一抽空闲就到镇上。回家后母亲就对我们说,今天在街上看见好几辆客车,就是没看见你父亲。盼了一日,又盼一日,直到腊月二十二日黄昏时分,父亲才挑着一担东西独自回到了院子。担子的一边是铺盖和衣物,一边是大袋姊归脐橙。那一年,父亲在姊归县修路。那一天,恰好是母亲生日。
在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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